2011年12月28日 星期三

降雨(人鱼后续十)

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里。天空是广阔黑洞,没有点点星子,没有浪漫月光。

我们打着手电筒拾级而上,姑姑走在最前面,陈宇伦和童童跟着,而身强力壮、可靠的阿橘殿后。电筒的光随着脚步行进,路被照亮了,又沉默了。因为没有人无聊到把电筒向后照,我背后是无边的黑暗,感觉特别森冷。借着黑夜的掩护,好像有东西一直在草丛里睁大眼偷看我,另一些则踮着脚尖跟在我后面,朝我的脖子吹冷气。

我叹了一口气。

为什么我要看起来那么可靠?!

“阿橘,听说晚上不是人的东西比较多。”童童突然回过头来说。

“闭嘴。”

“书上说的,猫头鹰、田鼠那些都是晚上出来的咧,真的很多。”

原来说的是夜行动物啊。话说回来,前面那三个好像也不是人。

一个小时后,我们终于抵达山顶。姑姑把手电筒交给我,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。我屏住呼吸,心里的期待一点一点扩大。我知道,盒子里面装的就是传说中价值连城的龙珠——得到它就可以呼风唤雨的(已澄清此说法不太正确),龙的内丹。

盒子上了密码锁,姑姑在昏暗的光线下慢慢摸索着。看来老一辈盲目地宝贝龙珠的说法,确有其事。在别人手上形同废物的东西,用密码锁起来也太夸张了吧。

“姑姑,要我帮你开吗?”陈宇伦问。

“不要。我才不要让你知道密码。我只是忘了带老花眼镜出来。多一下子就好。”姑姑坚持不让别人碰她的盒子。

良久,盒子才嗒一声开了,我迫不及待地睁大眼睛来看。盒盖的阴影下,隐约可见珠宝盒里常用的红色绒布垫子,上面坐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,约拇指头大小。姑姑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拿出来,双手捧着,摊在电筒光下。

那不就是一块胆石吗?

姑姑敲了我的头一下,说:“没礼貌。你们人类哪有什么机会见到龙珠?要心存感激啊。”她笑:“不过,说它是胆石也没错。我的成年礼是割胆石手术。”

我听了,久久不能言语。

“你呢?”我问陈宇伦。

“我?我什么?”

“你的也是胆石吗?”

“噢。不是。我的是膀胱结石。”

我听见幻想破灭的声音。

姑姑把龙珠(胆石?)放进嘴巴里,闭上眼睛,像咀嚼食物一样,左右滚动。缓缓地,她仰起头,轻轻呼出白色的烟。那烟比冬天里说话时喷出的气体要浓厚些,如巨蛇般蜿蜒着,升上夜空。没有咒语,没有电影特效那样五颜六色的极光,只有一股虔诚的气息,从姑姑身上发出来,感染了围在身边的我们。

我双手各执一支手电筒,文风不动地站着,把光都聚在姑姑身上,不敢造次。

远离喧嚣都市,谧静的山林仿佛是另一个次元空间;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,是人类神话中才出现的场景。龙珠的白雾闻起来,有种陈旧书信的味道。

其实,即使认识晴晴那么多年,听她说过那么多‘历史化的神话’,每天早上起来,我都会质疑这些记忆只是一场梦。醒来后,人鱼会走回神话里,城市里庸庸碌碌的只有人类这种自大却孤独的生物;浴室里不再有河童,而是一只老得快被溺毙的乌龟。晴晴是假的。和小叮当的结局一样,后来大雄发现,那全部都是自闭儿的幻想。

如果这一幕被我的声音划开,镜花水月可能会立刻消失。南柯梦醒,站在山头上的,只有我一人。

白色烟雾渐渐散去。

“阿橘!快点开伞!”童童突然大喊。

还没回过神来,我就被兜头浇下的倾盆大雨哗啦一声淋个湿透。降雨的仪式早就结束了,他们三人已经穿上雨衣,打开雨伞,匆匆往山下跑去。

“靠!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?我没带!”我跟在他们后头咆哮。

周围景象如墨渍晕开,滂沱的雨水冲得我几乎整不开眼睛。沿着石阶,泥水汇成河流,下山的路变得危险重重。

脚下突然一滑。

“小心!”有人从后面拉住我。我回头望,那人却越过我,加快速度跑下石阶。

我一愣,其他人都跑在我前面,这人却从后方来,是谁?

我看著他的背影,黑色的兜帽雨衣不一会儿就离开电筒微弱的光圈,隐身于夜色。心脏突地一跳,一股强烈的感觉涌上来。

是思念。

没有再犹豫一秒,身体自动作出反应,向那人追去。湿滑的石阶使我狼狈地摔倒无数次,浑身泥污,却丝毫不觉。思路很清晰,我知道我一定要尽全力地跑,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碍我。

晴晴,我知道是你。

我知道你一直没有离开,我知道你一直看着我。

那些囚禁你沉默身影的理由,我不在乎。我都不在乎。我只要拉住你,就好了。

“别走!”沙哑变调的声音还没传达到,就和前面朦胧的人影一起被轰隆雨声吞没。我的心,也跟着沉到死寂的海底。

晴晴又一次消失了。

山下,童童和陈宇伦撑着雨伞在等我,姑姑已经先回去了。我气喘吁吁地问他们,有没有看到刚才从山上跑下来的人往哪里去。

“谁?我们下来后,只看到你跟来。”陈宇伦说:“你不会是遇上一些别的东西了吧?”

往山顶的没有第二条路,如果有人下山来,一定会经过这里。我心生怀疑,不说话看着他。

陈宇伦心虚地别过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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