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3月23日 星期五

和繼揚走過白石路,回眸見落英漫天,她站在路的盡頭,眨眼被淡紫飄絮淹沒。

路開始消失了。像有人把舞台的燈光一盞盞熄滅,黑暗一寸寸吞沒場景。
她沒有笑,也沒有揮手,夢就該有夢的樣子,最後一刻不能太真實。就這樣靜止的嵌入永遠凝固的時間,和他的空間錯開,也許悲傷就很遙遠了。

再見。

她在心裡說。

他穿過刺眼的光源後,白石路崩塌,黑暗鋪天蓋地而來。

和繼揚在醫院哀嚎着醒來,整個醫學界震驚了。腦死的病人,若非家屬執意留著他的脈搏,其實已等同死亡。誰料半年後,一度無法偵測到的腦波,奇蹟似的出現了。

家屬欣喜若狂,沒有人注意到和繼揚的變化。

“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?”醫生邊記錄他的狀態,邊問。

“和繼揚。”

“工作是什麼?”

“畫家。”

醫生頓時停筆,抬頭看他。

“確定?”

“我可以畫給你看。”

和繼揚用黑色原子筆在便條紙上畫了一幅又一幅異境風景,生動得彷彿就要從紙中躍出,幻化為實。

醫生看著墨跡未乾的畫,思索良久。

“你以前……”醫生頓了一頓,說:“是資訊工程師。”

和繼揚搖搖頭。他什麼都不記得了。

和繼揚,你的畫好漂亮。

他頭痛起來。

他知道自己這半年裡一直都在夢中,恍恍惚惚,醒來後夢的世界在他身後上了一道厚重的鎖,怎麼也打不開,無法窺探裡面的內容。

和繼揚遺失了夢。從醒來的那天起,他再也沒有夢。睡眠是無邊的黑暗,他在裡面載浮載沉,雙腳不著地,一驚,就天亮了。

他只能偶爾想起一些零碎的聲音。在系鞋帶的時候,過馬路的時候,不小心吃下生洋蔥片的時候,那些碎片像雪花一樣落下來。

和繼揚,湖水變綠啦。

和繼揚,你看你看這是什麼,是風的種子。

和繼揚,光要滅了。

和繼揚,不要回頭。

他做物理治療,吃藥,畫一幅又一幅畫。

無意識地畫。

繁花盛放的小鎮,竹林小舍,搖曳的光影。彷彿那些場景是細胞的記憶,催動神經肌肉,複印與紙上。和繼揚一張一張檢視畫作。不管是小溪邊、竹樓中,還是狂風暴雨中,都有同一個身影,惟面孔模糊不清。

關於昏迷前的事情,卻如路人的故事那樣陌生,從來沒在他身體裡存在過。

“有時候,在某個環節出了個小差錯,記憶會錯植。”醫生說。“慢慢來,正確的事情,你會記起來的。”

意思是,最後我會變成那個我不認識的我嗎?記憶是什麼呢,正確的記憶,又是什麼。怎樣才知道哪個是正確的呢。和繼揚想。

漸漸,黑夜讓他煩躁。偶爾他拒絕入睡,缺了夢的空洞疙瘩裡有他想逃離的黑暗。他必須轉身逃出 這漩渦。總有一天他會被深沉的夜吞沒,連與夢僅有的聯繫也斷掉。

醫生告訴他‘和繼揚’的過去。

以前的和繼揚是工程師,工作起來發狂一樣日夜顛倒,把時間都餵給了電腦。女友發生嚴重車禍去世後,他大受打擊,不斷自責,認為自己自私是罪魁禍首。於是有一天,他從組屋跳下來。

和繼揚聽著自己的過去,覺得很不可思議。那麼愛著對方,為什麼連一點時間都吝於施捨呢。

醫生故意給他前女友的照片,想要藉此刺激他的記憶,無奈和繼揚看著微笑甚甜的女子,心裡平靜無波。

這就是那個我所愛的人啊。以前那個他,現在這個我。和繼揚在腦死的期間,一前一後分裂成兩個,說起對方,就好像說起從未見面的孿生兄弟。和繼揚還是死了。

關於記憶,無論誰灌輸什麼,和繼揚都只是敷衍應酬。那段生命不屬於他,他真正要追尋的,是漫天飛舞的紫絮,朦朧的竹樓,和沒有黑夜的小鎮。

“醫生,我沒有夢。”

醫生笑道:“很多人都沒有。”

安眠藥不會製造夢境,睡前的牛奶也沒有幫助。和繼揚想,是否只有像死亡那樣深沉的睡眠,才會把他帶回去?

和繼揚,好好活著。

每當他起了極端的念,那聲音就會輕輕嘆息,帶著懇求對他那樣說。他於是明白了,夢的城牆是她築起的,是她鎖上了夢。為了某種原因,他不該再度踏入那虛幻的國度,而她要保護他。

他不知道她是誰,但卻那麼篤定,無論她做什麼,都是為了他,都應該被諒解。

第一個畫展開在城中最大的藝廊。人們對他的畫嘆為觀止,走進展覽區,就彷佛進入魔幻時空。他們紛紛問他取材自何處,畫中景象是否真實存在。

和繼揚答不了。直到他看見一個女孩。

“我知道這裡。”女孩穿著厚厚毛衣,裹著短裙,指著竹樓說。竹樓裡,女子背對畫框外的視線,專注地閱讀一本書。二月的陽光滿溢,走廊上鋪了一層金光,風鈴微微轉動。

女孩帶他回家鄉。

那是一道斑駁的紅土牆,兩樓高,孤獨聳立在雜草叢生的油菜花地裡,顯得突兀。牆上風雨殘存的繪圖,顏料早已剝落,只剩頑強輪廓。

女孩輕輕撫摸土牆,說:“小時候我常來這裡玩,那時候還有顏色。我記得,和你的畫一模一樣。”

和繼揚把雙手貼在牆上,晨曦的餘溫從手掌滲透脈絡,彷彿畫裡小鎮的夏天活了起來,沿著血液流遍全身。他閉起眼睛,深深吸了口氣。

“這裡原來有一間大屋,院牆很高,沒有窗,出入只有一扇紅漆大門,像養燕子的磚屋。”女孩回想著,緩緩敘說:“後來有一天不知怎的人去樓空,大屋也塌了;只剩這一面牆,還巍峨地站著,穩守著偌大一塊地,怎麼推也不倒。”

他靜靜聽著。

“上面的畫不知道是誰留下的,也許是裡面的人。但我們村里誰也沒見過這宅子有人出入。若非牆內偶爾傳來歡笑聲,我們都要以為它被荒置了。”

這間大宅裡的人,後來到哪去了?牆上栩栩如生的畫,又是誰留下的?

和繼揚心裡有種強烈的感覺,通往記憶的門,就在這裡。

他在村子裡住下來。每天清晨,當蒼穹還泛著灰藍,他就已經拎著畫架和顏料來到牆頭。牆上剝落的夢境,他一筆一畫,細細描繪、修復。有時候他覺得被修補的是自己。因為畫畫,他好像越來越接近那個世界,一些本來想不起的細節,也在他筆下一點一點恢復。

小鎮的原貌漸漸清晰呈現,女子的臉始終一片模糊。

當所有部分已經完成,只剩最後一筆時,他沾上顏料,畫下女子的臉譜。

手顫抖得幾乎握不住筆。他心跳如雷,彷彿這不是結束,而是一個無法迴轉的開始。

他移開畫筆。

牆上,陽光穿過小鎮蜿蜒的白石路,四處流竄,溢滿竹林。風點燃了聲音,於是他聽見她的呼喚。

揚。

時茗哀傷地望著他,淚流下來。

霎那間,夢的鎖被狠狠砸開,記憶像風暴席捲而來。和繼揚記起了一切。

他記得,睜開眼的那一刻。

“醒啦?有沒有不舒服?”女子微微笑著,移開放在他額頭的溫熱手掌。

和繼揚環顧四周。

這是一棟完全用竹子建築的竹樓,四面都是窗,於是風和陽光肆無忌憚地佔據了每個角落,淡黃色的竹子亮起來,滿室生輝。

“這樣下雨時水不會潑進來嗎……”和繼揚喃喃自語。寫程式養成的習慣,使他自然而然地順著邏輯思考,一點也沒有聯想到什麼風花雪月。

“噗哈哈……”女子笑起來:“你的反應怎麼這麼奇怪?別人看到我的房子都很羨慕呢。”

他看著她,失神了。有一道暖流,從女子彎彎的眼角漫過來,充滿了他的四肢百骸。

她叫時茗。

時茗問他從什麼地方來,為什麼會在竹林裡的小溪上漂流,他搖搖頭,一概不知,只知道自己的名字。

他的生命從睜眼看到她那一刻開始。

時茗住在竹林與小鎮的接壤之處,左邊是蔥鬱的翠竹,右邊是繁花盛放的街。小鎮沒有夜晚,只有交替調節溫度的風雨和陽光。這裡的一切都是安靜平和的,像個酣睡的孩子。

“這裡沒有電腦嗎?”

“什麼?”

文明城市的痕跡在這裡完全消失了。和繼揚對過去的畫面沒有明顯的印象,只是習慣已經在血液裡循環,甚至改動了基因,讓他覺得這個世界和他的認知不符。

漸漸,和繼揚拋開了既有的概念,重新認識世界。

鎮上有一泓藍色深潭,霽橘花落時會轉為碧綠。潭里據說沉睡著無夜小鎮的守護神,呼吸之間形成了永不凋殘的世界。

鎮裡的人們大多和善,開朗活潑。和繼揚發現他們精力充沛,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工作或嬉戲,從不休息,卻完全不露疲態。

時茗帶他認識鎮上的人,帶他看遍每一道風景。

風啟航的山坡上,他們在雲海無盡的光影裡捕捉風的種子。竹林裡有他們敲響的旋律和歡樂的笑語。他們把雙腳浸在冰涼的湖水裡,讓紫色的霽橘花下雨一樣落在身上、湖面。

時茗對他微笑的時候,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離開這裡了。

“下一次湖水變綠,我們還能在這裡並肩坐著,像現在這樣嗎?”他凝視她,問道。

“當然。”時茗笑道:“反正我們都不打算回去了。”

“回去?”

時茗閃開了眼神。

和繼揚學會了畫畫。抓起畫筆的時候,手掌的弧度和筆桿線條如此契合,彷彿每一個細胞都為了畫畫而生。他心裡油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激動,這感覺衝擊著六感,周圍的一切突然都清晰得過份。於是他聽見油菜花開的聲音,聞到小鎮絢麗的夏天。

“和繼揚,你畫得好漂亮啊!”時茗讚歎:“我當你的老師,反而自愧不如了。”

他看著筆下的小鎮風景,自己也怔住了。胸口的喜悅和滿足感,從來就不曾那麼飽滿過。

日子过得惬意。時茗倚在窗邊看書的時候,他任由脫韁的想像在宣紙上揮灑顏色,邊聽著清脆的翻頁聲,不由自主地溶化在安穩的時光裡。

和继扬以为就这样到永远了。直到有一天,他畫出小鎮以外的風景。

“這是什麼?”

畫裡密布高聳如雲、規律的建築,灰濛蒙的天空正下著傾盆大雨。街道上擠滿了各色各樣的車子,不見方寸黃土。畫面裡看不見半個人,可是陰暗的顏色背後隱隱透出巨大的生命力,彷彿可以聽見喧囂聲穿透紙張。

時茗放下手中的書,湊近來看。

“為什麼我會知道這地方?”和繼揚喃喃地說:“我非常懷念它。”

他深深看進時茗眼裡,期望尋得答案。

他感到焦慮。畫中的城市真實存在,卻不存在於這世界任何一個角落。無夜的小鎮對他來說是記憶的起始,是現在,是現實;那麼,這陰霾盤踞的城市呢?

真實,可以有兩個麼?

時茗看著他緊鎖的眉頭,嘆了口氣,在他身邊坐下來。

“和繼揚,對你來說,夢是什麼?”

“佛洛伊德說,夢是有意義的精神現象,是一種清醒的精神活動的延續。”和繼揚張口就說出這句話,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。誰是佛洛伊德?

“不,我是問你。你,覺得夢是什麼?”

和繼揚想了想,說:“夢是意識裡的世界吧。但它並不真實,它只存在於短暫的睡眠。睡醒了,那個世界就消失了。”

她笑了:“夢裡的世界,夢外的世界,你怎麼知道,哪個是真實的呢?”

我不知道。和繼揚想說。我看得到你、聽得到你、摸得到你,你就是真實的。但心裡有一股反抗的力量在強烈地否決,於是他沒有說出口。

霽橘花又開了。

時茗領著他到湖邊,告訴他沉睡在湖底深處的秘密。

“你知道地核嗎?”

和繼揚點頭。

“美國地球物理學家瑪文亨頓說,地球是一個天然的巨大核電站,地核就是產生能量的中心。”時茗微笑地看著他:“沒有了地核,整個地球就會毀滅,人類表面的世界,會霎那間化為虛無。”

這番話,和繼揚完全聽懂了,但同時困惑了。

地球。核電站。這些詞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太陽不會西沉的世界。但是,為什麼時茗會知道?

時茗指著深潭中央,繼續說:“這裡面,藏著無夜小鎮的能量源頭。”她向和繼揚伸出手:“要一起去看看嗎?”

泛著綠光的湖水像巨大透明的心臟,隨著風的輕撫,緩緩起伏。時茗脫下布鞋,先伸出潔白赤足輕觸湖面。漣漪一圈圈向四周擴散,卻沒有把她的腳吃進去,反而穩穩地托著她。

她踏在湖面上,輕盈得像個水精靈,轉身對和繼揚招手。

和繼揚稍一遲疑,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跟隨。腳底傳來透骨寒意,湖水極冰,卻仍柔軟得如同三月的風。他站在液態的湖水上,想起一個實驗,老師要他們把樹葉、木塞、鐵球和針放入水里,他只帶了石子和鐵片,最後什麼都沉下去了。

凋零的霽橘花瓣漂過,摩挲著他的趾縫,繞腳板一圈後打了個漩渦往下沉。

時茗牽著他,手心上的脈動和溫暖回應他的疑惑。於是他放鬆身心,把自己完全交托給她。

湖水頓時湧上,將他們吞到胃裡。

他在湖底看見那個如盤古般頂天立地的生物,鼾聲震震如雷,也像巨大齒輪組操作時機件碰撞發出的沉悶聲響。它的身上纏著的許多蔓藤,厚厚的,頑強地附於其上,形成一張毛毯,把它真實的形貌徹底裹起來了。

“那是什麼?”

“能源核。”時茗說。

“它到底是什麼樣的生物?”

“來。”時茗說,拉起他順著蔓藤爬上去。

他們爬到頸部,時茗要他把一叢蔓藤割開,讓他看跳動的脈搏,還有巨人皮膚上的一顆凸起的黑痣。

她輕輕抓起和繼揚的手,放在他的脖子上,使他驚恐地發現,自己的頸後居然也有一顆那樣的痣。

“不可能。”他乾澀地說。

時茗讓他把雙手放在頸上的大動脈傾聽。

“你們共享生命節奏。”時茗揭開謎底:“你就是無夜小鎮。無夜小鎮,就是你。”

“不可能。”太荒謬了。他緊緊捉住時茗的肩膀追問:“那你呢?你是誰?”

“我……”時茗笑。“我是你沉睡的記憶。”

和繼揚啞然。

“在你遺忘所有那一刻開始,這個世界便開始存在。”

怎麼會這樣?他以為自己的生命因無夜小鎮開始,卻沒想到是他才是主導。

“你渴望光,便有光,有流動的水和風。你期望世界沒有因果循環,那麼無夜小鎮便不存在邏輯。因為疼痛,你讓蔓藤將過去的自己掩埋,沉入湖底,再也不要看到陽光。然而,你終究沒有丟棄回憶,只是一直等待痊癒的時候。”

“所以,你明白了嗎?當回憶終於道出真相……”時茗輕撫他的臉龐,說:“是什麼讓你把自己層層裹起來,你記起了嗎?”

及地時意識的嘎然而止。墜落時在耳邊呼嘯的風聲。黑暗角落裡她的低泣。車燈照射下破碎的她。哭紅鼻子的她。永遠做不完的工作,加不完的班。

還有源源不絕的後悔和愧疚,濃重得足以把他打入地底深處。

“留下來好嗎?”時茗懇切地望著他。“你可以選擇回到那個世界,或者……”

裹住巨人的蔓藤卻開始發出細碎的斷裂聲。時茗昂首,頭上如無盡蒼穹的湖水轟一聲退去,露出詭異的橙色天空,驚慌失措的飛鳥盤旋著,發出淒厲的鳴叫聲。

和繼揚沒有辦法。

沒有辦法隱瞞他的選擇。

即使當初有多痛,多想逃避,現在是時候回去面對了。而一點點的動搖,已經足夠讓這臆想世界出現裂縫。

時茗淒然一笑,向他伸出手:“走吧。”

從湖里出來,山巒開始崩塌,花草樹木都正在迅速枯萎腐壞。最後一次怒放的霽橘被狂躁的風捲了漫天,彷彿落幕時紛飛的紙屑。

時茗拉著他跑。“快走!”

他頻頻回望,遠處的無夜小鎮正緩緩下沉。那些人,那些物,在他眼前就這樣灰飛煙滅;猶在耳邊迴響的笑語,霎那就被永遠埋葬。

他告訴自己,這一切本來就是虛幻的,現在重歸於無,不需太過在意。但當他望著時茗的背影,嗅到飛舞的黑髮傳來的陣陣香味,心裡的悲傷便無法遏止。

為什麼真實只能有一個呢?

時茗領著他來到一道牌坊前,停住腳步。牌坊之後,一條潔白的碎石路延展開來,通往另一端的光源。

“從這裡開始,”她放開和繼揚的手。“我不能陪你了。”

天空變成暗紅色,寒冷已至。這個世界在慢慢死去,黑暗不急不徐地吞沒他們的四周,一寸一寸迫近。

時茗安靜地看著他,不說話也不笑,眼裡無波無瀾。

那是和繼揚看到的最後一個表情。

“先生?”女孩拍拍和繼揚肩膀,遞給他一張紙巾。陽光猛烈地照射,老牆上的壁畫栩栩如生,彷彿傳出鎮上人們無憂無慮的笑聲,細如蚊蚋。

和繼揚紅了眼眶。無夜小鎮沒消失,只是如今縮成葫蘆裡的平行世界,不會再見了。

後來他收拾畫具離開,多年以後畫裡終於沒有夢的影子。只是,每當走在陽光下,恍惚間,他會以為自己回到那個陽光充沛的小鎮。

而那片斷壁,他從不向任何人提起。

某年雨季,綿綿陰雨一下便是半年。村里偌大的油菜花地被淹成一片汪洋,牆壁上耐不住惡劣天氣的顏料早已七零八落,只剩當年炭筆繪出的輪廓,頑固的黏附其上。

此起彼落的蛙鳴中,一雙黑色長雨靴踩入泥濘,小心翼翼地走進油菜花田。黑雨靴艱難地走到斷壁前面,停下腳步,一動也不動地站了好久。

不中斷的雨,居然漸漸停了。虛弱的陽光從好不容易散開的雲層中灑下來,雙眼所能見的土地,都鋪上薄薄的金光;像上帝的恩賜,無聲但豐厚,溫暖著冷得發抖的萬物。

穿黑雨靴的女人撐傘,伸手撫摸龜裂的牆,似乎在藉著一些痕跡懷念什麼。

正出神,一聲呼喚傳來。

“時茗!”

轉過頭,燦爛地笑起來。

3 則留言:

  1. 滴滴滴滴滴

    像夢境一樣,戈然而止。

    (匆匆結束,淹沒的潮水驟退,留下片片零碎的茫然,死在沙灘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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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還是要講我虎頭蛇尾就對了@@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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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. 你知道就好 ╮(╯_╰)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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