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12月2日 星期四

千里寻水记(人鱼后续六)

小时候每逢大热天,老爸就会招呼我和哥哥去后院水井打水,把一桶桶浮着苔藓的绿水装满屋后有点龟裂的小鱼池。乡村屋地大,那石灰池虽然粗制滥造,容量却不小——我和哥气喘吁吁提水提了半天,累个半死才把水池装个七分满,然后迫不及待把自己扒光,学跳水选手插水下池(P/S:危险动作请勿模仿)。老爸喜欢浸在冰凉的井水中打盹,不管耳边水仗战况多激烈,他自有本事睡得香,直到整个人无意识地滑进水中被呛醒。咱爷仨的夏天——对不起,马来西亚没有夏天——咱爷仨的热天就是这样在井水中浸过去的。

看起来实在写意,但其实我和哥都因此不断埋怨老爸——放着好好的河流不游,干嘛要两个精力旺盛的小孩窝在家,像鸭子一样戏池水?还要大费周章辛苦半天才换来凉意,实在是不划。对此,老爸的解释是:河里有水怪。那时候我还没遇见晴晴和童童,自然当那是大人唬小孩的鬼话。于是某个下午,我和哥趁老爸午睡、老妈串门子的时候,偷偷打包替换衣物,骑上脚踏车实现梦想去了。

哥载着我用力地踩动脚车,心里的兴奋越靠近小河膨胀得越大。我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痛扁水怪的计划,还说要捞一两只回家养在池里。搞不好它们以后生了小水怪,还可以卖给隔壁爱吃野味的虾伯,到时候赚了钱对半分,哥俩一人一半感情不散。我们夸张地大笑着,不知不觉听到了淙淙流水声,还有人在大声对话和吆喝。我和哥对望了一眼,心里都为老爸耍小孩的伎俩骗不了我们而沾沾自喜——真有水怪的话,怎么还会有人来玩水?

我们跳下脚车,大呼一声脱掉上衣往河边冲去……却撞上警方围起的警戒线。

结果那天我们连河水都没碰到,之后却再也不敢去那条河。那条淹死两个小男孩的水怪河。

在我们到达之前,两个贪玩的小孩仗着自己水性好,下大雨的隔天居然跑到湍急河流挑战极限,结果打捞了两天才找到他们。好一阵子我对他们有点愧疚同时感激,说不定他们刚好作了我们的替死鬼——要是我们早一天去,死的可能是我和哥哥。虽然不是什么神秘事件,但那条本来就是盛传有水怪的河,不管此事与水怪有无关联,大家都直接或间接赖在水怪头上,人心惶惶。打那以后老人家吓小孩也就更加不费力气了。

而我们因为不想再尝试连续两个星期被噩梦纠缠,从此乖乖地在家里打水装池。起初真的是乖乖听话用水桶打井水,后来越长大便越懒惰,干脆忤逆老妈(这是她说的,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被我们一下洒掉了,不是想她做死是什么),直接套水管引珍贵的自来水装满池。于是乎每个酷热的月份水费总是狂飙,而我们同时被老妈骂得耳膜长茧。

那时候啊,我真的是十分崇拜及感激水务局(如此纯粹的感激是因为水费并不是我付的),多亏有了他们,我不必提水提到手抽筋就可以享受清凉美好的大热天……但自从童童差点缺水而死后,我对水务局就不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。搞什么,连城市地区都三不五时就制水,郊区还得了吗?说不定自己掘井供水更方便快捷又安心,还可以将童童藏在里面。

今天早上开水喉刷牙,发现水供又断了。最近天气干旱,久未降雨,储水池水位快要下降到危险水平,听说很快就要有空前的大制水。报纸从封面到封底都在口沫横飞描述灾情,看样子目前全国都陷入缺水恐慌,真是一个马来西亚,有难同当啊。

我折叠好报纸,望向窗外被日光烤过、烟霾熏过的朦胧街景,重重地叹了口气。大自然异变,连马来西亚这个号称没有地震火山的安全地带都开始天灾连连,末日不远了吧?(它踩着七八级的震撼脚步,夹带狂扫一切的呼吸,令天地变色……)

“阿橘,不要酱哀怨啊。”童童左右拉扯我的脸颊,看我终于注意到她就松开手。她手里拿着平常饮水用的大勺子,双眉倒成八字,有些紧张地说:“浴室里的水只剩下一点点了。怎么办?怎么办?”

“……”

“怎么办?怎么办?怎么办?怎么办?”童童抓着我的袖管,见我没回应,干脆抓我手臂的肉来摇。

“我哪里知道!鸡……几百天没下雨,”我暗自惊心,差一点就在小孩子面前骂粗口了。“我去哪里找水?我又不是海龙王,说下雨就下雨!”

“对啊!”童童眼睛一亮,双手一拍,点点头说:“我知道了。”

“你知道什么?”难道她正巧认识海龙王?看到了一线生机,我的眼睛发光,捉紧童童双肩。

童童大声道:“你不是海龙王啊!我知道了。”

我终于明白自己应该自动删除童童任何看似内有玄机的答话。

“算了。去拿你的瓶子,等下出门。”

童童蹦蹦跳跳地去准备,不一会儿戴好帽子,双手各拎四个五公升容量的空水罐(ps:是叫水罐吧?)出门,开始千里寻水的旅程。楼下五脚基有个RO水机,因为一整区制水,这些卖水机无一幸免成为废物,可以无视。

我们骑着摩多在附近乱逛,专注意那些有游泳池的公寓,如果刚好门口的守卫大叔不在,就可以潜进去装水了。但我也许是老天要托付重大责任的人,他很不客气地要劳我筋骨——偏偏附近的大楼守卫都是精神奕奕的,毫不松懈警戒(莫非最近罪案多了?),我只好绕到更远的地区去找。

话说回来,为何我不干脆到大学泳池?是这样的,泳池最近因事关闭了。而我,堂堂一个会长,我被学会踢出去了……都是童童害的!想我多么努力才当上会长,多么努力才得到特权——保管钥匙,却那么轻易被踢出去,只因为上次半夜带童童回泳池‘充水’的事被不知道哪个家伙看到,第二天整个游泳学会的人都在传我假公济私,利用特权半夜带女生去泳池鬼混……混,混帐啦!

想到就不爽。

心里独白的暗骂声中,终于让我在X区找到一座破旧不堪却居然还有泳池的‘公寓’。守卫亭的玻璃百叶窗能破的都破了,墙壁脏脏的,被不甘沉寂的市井艺术家画上很多怪异的图案(画在这种冷清的地方,想被谁发掘天份啊?)。门么,是没有的。一看就知道只是件增加公寓破旧氛围的摆设品。所以我们大摇大摆地骑车进去了。

如此公寓,当然没有设想泳池的水有多干净——有水就谢天谢地了!而且,难道还会比童童的巴生河老家肮脏吗?!

但叫我惊讶的是,这样的水居然还有别人看上。有位仁兄早早就带了数量与我们不遑多让的水罐,蹲在泳池边工作。他把水罐压下去,让它咕嘟咕嘟装满水后,心满意足地拖上来盖好盖子。那样喜悦的神情,像是他偷到圣水一样。

我还未出声阻拦童童,她就捉着八个水罐飞奔过去装水——不可能,她怎么可能这么正常?事实是,我还没喊住她,她就跳下泳池了……

泳池边那位仁兄吓了一跳,笨重的水花溅了他一身。还未回过神,泳池里的童童突然把他拉下去(终于知道水鬼的真面目了!),还咯咯笑着把他连头都压在水里面。这回我真的吓傻了,天,什么都可以玩,不要玩出人命啊!

说时迟那时快,意识跟上行动的时候,我已经拖着他们俩上岸了。我狠狠地瞪童童,稍用力打了她一下,生气地骂:“玩也要分轻重啊,人家淹死掉谁赔?!”

童童张大歪曲的嘴巴,不甘不愿地痛哭:“哪里可能会死掉……呜哇……他每次都这样欺负我……我不是还没死掉……呜哇……”

“居然还会歪曲事实、转移话题,讲我欺负你?!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!”要骂就要严厉一点,乖小孩都是这样教出来的,绝对不能心软。

童童哭得更委屈:“呜哇!!!!!!!!我又不是讲你……是阿弟哥哥啦……呜哇……”

“阿利裹国是什么?”我厉声问。不会是另一个用来转移话题的物件吧?

童童没有停止狂哭,伸手把地上那位正在吐水的仁兄拉起。阿弟哥哥顺着童童的拉扯站起来,发呆好一阵子才搞清楚状况,然后抓抓她的头发,呵呵笑说:“童童么,好久不见。”

认识的?

我的头皮因尴尬发麻,冷汗从额头滑落。

……好像骂错人了?不对。

“……不管认识不认识,你想把人淹死就不对!”我还是理直气壮,但气焰小很多。

出乎意料地,童童的阿弟哥哥反倒向我赔不是:“对不起对不起,吓到你了。没事的没事的。我和童童从小就这样玩,没事的。”

从小?!

“我是她邻居,哈哈哈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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