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10月15日 星期六

人和人魚(人魚後續七)



深藍色的浩瀚宇宙中,有一顆星死去了。

幾百萬光年的距離呢,我們才看見它最後的光芒,其實它消失了很久。那麼長的時間,足夠讓很多代物種成形、長大,然後毀滅,重歸於虛無。

“看。”老鬍子指著動畫的映像上正在熄滅的光,說:“那時候,我們離開那裡,來到地球。生根,繁衍。”

晴晴沉默著,很慢很慢的抄筆記。

“老師,你說的太玄了吧。難道我們都是外星移民?”我不屑的說。“可是我們和環境融合得很好呢!外星人難道不會水土不服嗎。”

老鬍子笑了。他立刻便讓我後悔自己出言不遜:“今天的作文是對物種起源與發展的看法,不少過兩千字。另,若是援引請註明出處。還有,嚴禁抄襲,我看得出的。”

有同學立刻抗議:“老師!我們上華文課,為什麼要做科學報告啊?太難了!”

老鬍子推推眼鏡,眼鏡又滑下鼻樑(好皮膚!),他乾脆斜著眼從鏡片上方看我們,嘴上的微笑看起來特別狡詐。

“下課。”

課室里頓時充滿同學們痛苦的埋怨聲。有人惡狠狠的瞪我,恨不得把我從四樓窗口丟下去,再多踩幾腳,印個“最臭老鼠屎”的標籤。

“借我。”晴晴搶過我的華文筆記,很不客氣的直接塞進她的書包。

“你今天終於領悟慢活的奧義了啊,第一次抄不完筆記呢!”

晴晴瞪我一眼,說:“我的作文你寫,陀衰家。”隨後她把書包甩在肩後,瀟灑的走出課室。“我去游泳,你不要跟來。記得作文寫兩篇,筆調不要相同。

……喂。不是這麼無情吧?

後來晴晴沒真的忍心讓我獨闖刀山。她到圖書館上網查了很多資料,然後我們共赴黃泉……呃,一起寫作文。

“你不是很討厭功課的咩?”

晴晴埋頭苦幹,抽空回答:“我喜歡這題。”

“你喜歡我的問題呀,那我再問一次:你不是很討厭功課的咩?”

她惡狠狠(抽空)瞪我一眼,全身散發殺氣,那意思是你再白痴一點試試。

我頓時覺得自己成了軟弱的老鼠,於是很乖的繼續寫作文,小心不踩貓尾巴。

據(不知道那個傢伙)說生物最初同在大海的子宮裡被孵化,然後慢慢長出差異。後來,一些選擇離開海洋,變化呼吸器官;一些留下來堅守著腮。據說人類和猿有同樣的祖宗,那人魚呢?如果證實人魚的存在,他們會怎麼說呢。

難道人魚的祖先是渾身是毛的猿魚?

“你在咭咭笑什麼?”晴晴皺眉頭:“好猥瑣。

我止不住狂笑。(抱歉我笑點低)

“神經病。”

好容易笑夠了,我問晴晴:“人魚從前是人呢,還是魚?”

“誰知道。我們死後就變成泡沫了,你不是懂麼。還有什麼遺骨供人考究?”晴晴聳聳肩。

“你在誑我嗎?”

“嘿嘿。”她抬頭神秘一笑。

“喂……別敷衍我,我不聽童話很久了!”

晴晴自顧自哼起歌,沒再理我。

接近午夜一點,我們終於把兩千字的作文嘔出來(真可謂嘔心瀝血之作啊),也筋疲力盡了。晴晴累得癱在椅子上,雙目無神;我乾脆四肢張開躺在地板上。

“……阿橘,我們是不同的生物。”晴晴突然沒頭沒腦地說。

“嗯。我不是知道麼。

“我比你多長一副腮。”

“喔。”

“雖然我的外貌和人類差不多,但我不是靈長類。”

“嗯。” 也就是說,沒有猿魚這種東西嗎?

“就好像貓和你不一樣,蛇和你不一樣,鳥和你不一樣,那種不同。”

“喔。”

晴晴不再繼續說下去。

“你想表達什麼?”我滾到晴晴椅邊。

“沒什麼。”晴晴閉上眼睛。脖子揚起的曲線,不知怎的讓我想到跳水運動員。晴晴也曾這樣仰起頭,向著陽光深呼吸,然後從懸崖往下跳入蔚藍的海水里嗎?

“你跳水的時候穿比基尼嗎?”

“白痴。”

“什麼嘛。原來你是天體愛好者。

“喂。”

“嘿嘿。”

那天后,晴晴突然對基因和遺傳學產生濃厚的興趣,總是三不五時往老鬍子那兒跑,請教有關知識。她就像一塊乾涸的土地,想要把所有的河海川都吸收。

我發現她眼中因此少了些迷惘。

她從以前就很努力,努力打工,努力學習,努力欺負我。但那些力度都像是沒有方向和施力點,打在空中,了無痕跡。不知道那麼用力為了什麼,或是因此抓到了些什麼。那是晴晴以前常露出的表情。

“你很有大志喔,那麼快就找到方向,不錯哦。”我說得酸溜溜的,其實很羨慕她,同時鄙視過得太隨心所欲的自己。

“我沒時間。”她轉頭瞥我,加快了步伐。

那時候我以為她說沒時間和我說廢話,卻沒想過她說的是真的沒時間。

誰知道呢。要早知道,一天一天倒數她離開的日子會好點麼。要早知道,我能夠怎樣?

她說,我們是不一樣的。



“阿橘!!!我要乾了!你什麼時候帶我去找阿弟裹國?”童童高十六度的聲音從浴室傳來。

很好。每次都這樣。讓我沉浸在美好的回憶裡久一些會怎樣?不行麼?啊?

“阿橘!!!!”

“吵死了!你感嘆號用少一點會死嗎?!蛤?!”我朝她的方向吼回去。

“嗚嗚……阿橘自己不也用很多感嘆號……”

“還有,你那阿弟住那麼遠,我一個失業人士負擔不起那麼貴的汽油錢!啊,說起來,好像是你害我丟掉兼職的……附近沒有水池嗎?幹嘛一定要去他那裡?”自從在那棟看起來鬧鬼的舊公寓遇見阿弟,童童就一直吵著要去找他。

“嗚嗚……阿弟裹國會下雨,那邊的水不一樣啦……”

會下雨嗎,你誑我呀。如果河童會造雨,家裡這只早就把附近淹得稀里嘩啦了,而我也不需要被長期制水搞得快神經錯亂。

“河童怎麼會造雨,你要騙我載你去找阿弟而已吧?”我走到她面前,拿一顆糖果晃了晃。“小孩子要誠實喔,誠實才有糖吃。”

“河童不會下雨,但是阿弟裹國會。”童童很乖的回答,然後把糖果搶走。

照這個邏輯來說,難道阿弟不是河童麼?因為是童童的鄰居,我就認為他應該也是同科屬的——難道不是?

“阿弟裹國會下雨,他是什麼所以會下雨?難道他是蒼蠅(用福建話念)?哈哈哈……”我自顧自笑起來,童童卻一臉困惑望著我。我覺得不好意思,乾咳兩聲。

“阿弟裹國就是……”童童正色道:“阿弟裹國啦。”

“……”

跟這傢伙說話,多一句便少十年命。於是我做了一個明智的決定:與其讓自己繼續減壽,不如直接去找阿弟問清楚。

如果他真的能夠造雨,那真是菩薩保佑了!

3 則留言:

  1. 我知道晴晴的时间不多。
    我会好好的把未来的她从搁浅的海岸线弄下来。
    首先,先挖深河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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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ringo醬也貌似時間不夠用呢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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