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7月7日 星期一

阿绿(二)

虚洛成为村长后,村长就变回塔大。塔大的名字很难听,和他的狗麻玛名字一样难听。

村民们很敬畏山神,被认为亵渎山神的塔大于是被逐出村外。厄运接二连三降临,不出几年,听说塔大的妻子跟他上山时,居然不幸被老虎叼走了。由是,被命运之神遗弃的塔大,从此孤零零一个人,脾气更见古怪。

他在村口搭间小茅屋,垦一小片贫瘠的地种野菜,不再上山采集了。经过他的小屋前,总会看见他佝偻着松土。塔大虽然不讨人喜欢,但他真的老了。感觉到我们的视线,他忽然十分不悦地转过身来。对他的怜悯不过才维持那几秒,立刻便被他凶狠的表情赶走。

好吧,即使他老了,仍旧本性难移。

我常发现塔大用怨恨的眼神盯着我和阿绿瞧,尤其当我们扛回比他还要胖的野猪时,那张脸歪曲得更不像样。简直像抽筋过度肌肉弹性疲乏。

我装作没看见,对老人家应该要宽容一点的。

这些天风稍强,那是山风大起的前兆。我和阿绿更频密的上山采集,捕兽陷阱也多装了几个,为即将到来的粮食短缺作准备。

和往常一样,山腰的陷阱留作最后检查。附近的羊齿植物有被践踏过的痕迹,我不禁兴奋得摩拳擦掌——想必有收获了!而且,根据枝叶被折断的迹象,应该是个直立行走的家伙,可能是黑熊。正想走快两步去接收山神给的礼物,阿绿忽然伸手拦住我,说:“不是。”

他把我留在原地,自己钻过凌乱不堪的草丛去查看。

心里突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窒闷,我不由自主深吸口气。环顾四周,没看见任何特别的动静。奇怪,怎么回事?我居然感觉到前方传来浓烈的危险气息!当下心里一惊——阿绿怎么了?

不多时,阿绿悉悉索索从陷阱区摸索出来,背上居然驮回一个身形瘦削的人。

那人,浑身浴血!

阿绿把他放在地上察看伤势。他满头满脸血迹斑斑——几乎让人分不清轮廓,嘴唇微微颤动,似呻吟,又似喃喃念着一串模糊字眼。阿绿细细听了一会儿,说:“塔大。他说塔大。”匆忙替他止血,却发现创口太严重,若不马上送回村子医治,恐有性命之虞。阿绿毫不迟疑背起他飞奔下山,我气喘吁吁在后头拎着两人份装备追赶。

不对劲。

冷静下来后,隐隐觉得事有蹊跷。这人身上的伤,不全是跌落陷阱造成的——我从不造致命陷阱。那些深长、血肉模糊的伤口,不似被树枝利器划开,也不像是被野兽撕咬而成。我从来没见过那样奇怪的伤,仿佛一个个口子在身上自动爆开,肌肉裂得极其不均匀。

阿绿一定也发现了。我想。

不出我所料,阿绿把人背到村口外塔大的家。

急促的敲门声把不耐烦的塔大引了出来。门‘呀’一声开了,塔大见我们背着个半死不活的人,吓得立刻就要把门关上。阿绿一脚踢开残旧的木门,严肃地说:“请让开。他是你的客人。”

塔大吞了吞口水,恐惧得发抖,但仍恶狠狠瞪我们——他避开阿绿冷冽的眼神,瞪的自然是我了。阿绿把伤者轻放在塔大床榻上(我看见塔大脸部抽筋,但克制着不敢发作),我则立即把塔大家能派上用场的伤药、针线等都找来。好几次塔大要伸手阻止我乱翻,但慑于阿绿的气势,他仍然不敢乱动。

天黑了,塔大点了盏微弱的灯火,让阿绿缝好最后一个创口。我擦擦脸,松了口气——总算把人从鬼门关救回来了。阿绿一刻也不想多待,站起身便走。塔大厌恶地瞥一眼床上的人,‘呸’一声喝住阿绿:“喂!把他也带走!”

阿绿头也不回。

“他只认识你,我想他比较想待在你这里。”我对塔大欠欠身,礼貌地说。前脚才跨出门,袖子却被塔大扯住了。“别想这样就溜!”塔大对我吼道,转头指着屋内昏睡的陌生人说:“我根本不——”

话才说一半,塔大突然安静,微弱的灯光和影子在他眉头深锁的侧脸跳跃。他在沉思。

好半晌,他松开手,面目狰狞的将我推出去,用力关上门。我没好气地翻白眼。塔大这种怪老头,你永远猜不透他阴险的算计。

我瞪一眼趴在地上对我吠得正凶的麻玛。“啊,好难听,你喉咙有痰吗?”我露出虎牙大吼一声,吓得那可怜的老狗夹尾巴落荒而逃。呸,塔大也是这样的,欺善怕恶,果然有其主必有其狗。

石板路上一片漆黑,村子陷入半睡眠状态,只有稀疏几点烛火透过窗户低语。猛地一阵狂风吹来,夹带些微腥味。我迎风仰起头,眯眼望向黑暗中的七爷山,脚下泥土隆隆作响,似有千军万马在山的那一头操沉重整齐的步伐,力撼大地。

山风刮起了。

七爷山苏醒了。

5 則留言: